三代養蜂人家
釀造島嶼尾端的蜜香
春日,水稻綠茸茸地舖滿台東池上,人們追逐著拍照打卡,這般景象對陳國昌卻絲毫浪漫不起來,回想起坐在父親陳鴻文的三輪車木板上,磕哩摳囉地追逐稻花粉的童年記憶,從前跟爸爸媽媽為了採蜜出外池上,好似過著流浪日子的感覺,即使幾十年過去,依然鮮明又立體。
身為第三代養蜂人家的陳國昌,到底他的阿公陳標究竟何時開始養蜂?在父親於2020年辭世後,陳國昌想溯本清源也已無可考了。只聽過父親提起1954年就開始跟阿公一起養蜂的往事。
阿公採蜜 赴三地門起家
屏東歸來多半是莊稼人,那是人人都想翻身的年代,阿公雖也種田,卻不是那麼專注於耕耘,農村裡只要有人發現一個有機會賺錢的行業,村人就掀起一陣盛行很有興趣地想要參與,歸來村莊最多時將近有50戶兼職養蜂人。
過去蜂蜜價格偏低,養蜂殊為不易。時值非採蜜季節必須得以糖餵食蜜蜂,日後糖價水漲船高,眼見養蜂成本划不來,一家家紛紛收手不養了,最後歸來僅剩三戶養蜂人家,到了第二代往往受不了養蜂的辛苦,兒孫都不願接班,東園蜂蜜則在第三代只餘陳國昌一脈時,因祖父與父母逐日老邁,他不得不辭卻台南螺絲工廠的工作,返家加入養蜂行列,成為當地承接養蜂家業的唯一第三代。
初期,陳家養蜂時,也兼養過豬。阿公喜歡跑三地門鄉採蜜,在農家買不起汽車的年代,就騎著送瓦斯桶的三輪車,後面載著蜂箱踩呀踩地,冀盼滿山林野間的紅柴、百花,能讓蜜蜂採足蜜;而為了採龍眼蜜,阿公索性遠行彰化,出遠門得請大貨車來載,那年頭有輛大貨車可是很不簡單的事。
父親接手後 長途跋涉赴池上養蜂
東園第二代陳鴻文接手養蜂後,乾脆翻過大武山往台東池上去,在陳國昌還未出生時,其父就在台東池上養蜂,陳國昌也在那度過幼年時期,直到要念國小前才被送返回屏東由阿公阿嬤照顧。彼時,多山的台東山明水秀,全無汙染,滿山遍野萬花千草,濃蔭密布,環境極有利於蜜蜂生長。陳鴻文僱輛卡車先載蜂箱過去,人騎著摩托車翻山越嶺,但阿公認為兒媳婦、孫兒還是宜跟在兒子身旁,於是,留下小孫子,老人家送著兒子一家三口照常開著三輪板車,載著行李與妻小來回池上。
直到陳國昌退伍後,祖父母也老邁了,其父母才返回屏東。陳國昌的妻子蕭素梅總說,「我們現在是選擇性地出外,爸媽則是長期性地出外。」服過兵役回鄉,陳國昌就四處跟著父親跑,不是赴台東池上追油菜花,就是跑到太麻里收埔鹽花粉(羅氏鹽膚木花粉),日日清晨四點多,天色還暗摸摸時就得出門,一日來回,年輕重眠的陳國昌往往在車上直打呵欠。
壓根不想接養蜂家業的陳國昌還是在外找到工作,徙居台南,家族的網絡像一張透明的蜘蛛網牽繫著。當唯一的手足早逝,父親認為家裡不能沒有人接養蜂工作,2001年陳國昌遂返家從頭學起,雖然從小常看,卻只懂皮毛,操作面全然不懂,更別說危險性和重要性究竟在哪裡。
有啥賣啥,童叟無欺是唯一的行事準則
倒是妻子蕭素梅還沒嫁進陳家的前一年就開始幫忙養蜂,因為陳鴻文說:「要看看媳婦能不能適應蜜蜂?」養蜜蜂確實勞累不已,若是娶進一個不能適應的媳婦,在養蜂人家慣常得一對夫妻合作無間--男主外養蜂、女主內幫忙加工到包裝,若是害怕蜜蜂,恐怕家業難興。蕭素梅為美濃客家人,自幼叔叔們家裡就兼養蜂,小孩子在蜂箱附近習以為常玩耍,毫不怕蜜蜂的蕭素梅雖然不知道怎麼養蜂,卻也不怕被咬之後會起蕁麻疹,做起內場細工的後製、包裝之類工作得心應手;而陳國昌則從不斷被罵中學,一養逾20年。
當全球氣候異變之下,養蜂人最直接有感。2019年,龍眼蜜大歉收,把陳國昌夫妻嚇到了,還好有前一年多收的蜜頂著。陳國昌性格老實,只要講出違心之論,陳國昌立刻臉紅。說一無法二,不似有些養蜂同業似乎總有源源不絕的蜂蜜全年供應,東園蜂蜜則是有啥賣啥,沒有只好說缺貨,也不懂何謂飢餓行銷,童叟無欺是東園蜂蜜唯一的行事準則。
而這對看天吃飯的養蜂夫妻一碰到豐收年,也是老實巴嘰地要降價回饋給長期支持他們的消費者,2021年,單是龍眼收了40桶、荔枝蜜12桶、紅柴蜜9桶一批批一槽槽經適當儲存後,得做分類記號,存放於白鐵桶裡,保持最佳香氣,逐桶販售,這收成量讓他們一整年很有盼望。
養蜂是良善循環 有助於大環境
問起養蜂對他們的意義,對蕭素梅來說,她承認第一個當然是可以賺取金錢使生活無虞,然而也是一種對老客人的責任;陳國昌則認為不僅是可賴以養家活口的責任,當他接觸過種植不同作物的青農之後,發現農夫們種作物常得仰賴蜜蜂授粉,有了蜜蜂幫忙授粉,可以讓農夫們種好作物,而他自己能照顧好蜜蜂,讓蜜蜂去幫農夫們授粉,然後農田有好收成好結果,他深信這是個良善的循環,愈來愈覺得蜜蜂非常有幫助於大環境。
往往在春天要出門採蜜時,也正值從春分到清明甚至穀雨節氣,農夫種下作物正要授粉時期,常會來詢問陳國昌能否賣一箱蜜蜂?心知這些農友是真的需要,陳國昌還是會體諒一下賣給他門。但他也提起若不是採蜜期的平常時,常遇到蜜蜂繁殖過剩,問農友們要不要?通常農友們因不會照顧,過一陣子就成群跑掉了或死掉了,多半會拒絕陳國昌。但他們夫妻倆自忖出外去別人家的果園採蜜,也是果園主人就讓他們放蜂箱,給他們收成,還是很樂意互相協助。
精進自己的養蜂能力,並常與養蜂青農切磋
從不想養蜂到成為養蜂職人,陳國昌不僅精進自己的養蜂能力,並常與養蜂青農切磋;2012年他們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同業,成立屏東市養蜂產銷班第一班,經常透過彼此的交流與研習,戮力精進養蜂技術,提高對蜂蜜品質的自我要求。同年,東園蜂蜜首度參加全國國產龍眼蜂蜜評鑑大賽,無論以儀器檢驗所含成分,或評審感官品評,都從眾多參賽者中脫穎而出,榮獲養蜂界比賽最高榮譽的特等獎;之後,更連續於102年、103年屢獲特等獎肯定,103年及104年更與父親陳鴻文赴子同時得獎,他們的蜂蜜品質穩定性由此可知。
目前,陳國昌指揮約300餘箱約300萬隻的蜜蜂大軍,逐長治、萬丹、屏東市一帶的花草,除了每年清明節前後,龍眼開花期間,會將300餘組蜂箱移到高雄旗山山區外,其餘時間,則是夫妻倆人逐花開而居的時候,最遠赴彰化、最東迄台東池上,採集的就是百花蜜,陳國昌稱之為「草本蜂蜜」。 陳國昌率著旗下的「千軍萬馬」到熟悉環境藉以掌控環境變數,減少人為因素的影響,才能讓產出的蜂蜜永有一貫優良的品質,回頭客比例近乎九成,逐漸累積出好口碑,也算是不辜負父祖所留下來的養蜂基業。